陈师曾 竹石图 76.5cm×39cm
绢本设色 1918年
蒲华 山晴水明图 144.7cm×77.5cm
纸本设色 1893年
收藏界一向重视区分“大名家”和“小名家”。在市场上,“大名家”总是人们搜求的热点,价高而真迹难求。“小名家”总是热不起来,价位低,大多无人问津。任伯年、吴昌硕、齐白石、黄宾虹、徐悲鸿、潘天寿、张大千、于非闇、林风眠、傅抱石、李可染、陆俨少、黄胄、吴冠中等的作品,在市场上十分红火,甚至连伪作也肯出相当的价钱;而被认为够不上“大名家”的如胡公寿、蒲华、陆恢、吴滔、金城、陈师曾、萧俊贤、萧谦中、王梦白、陈年、冯超然、秦仲文、胡佩衡等等,就不那么红火,甚至大受冷落。
从艺术史的角度说,所谓“大名家”和“小名家”,只是相对的区分。名声是后人赋予的,而赋予张三而非李四,不只是出于艺术水平。享大名者,不一定都有大成就。“画以人名”者多的是。历史上的画家如此,现代画家更是如此。在现代社会,一个人的声名、地位,与他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有密切关系。媒体和市场能够“造星”,“明星”代表了时尚,未必是艺术水准的标志。此时享大名,彼时一落千丈或变成“小名家”的情况,在美术史上并不鲜见。
“小名家”可能是小画家,但也可能是被埋没的杰出艺术家。在艺术史上,不少画家的地位、名声,是不断被创造、被改变的。被称作“南宗”山水画早期大师的五代董源,在宋元并没有很高的地位;“元四家”在元代的地位并不比朱德润、唐棣这些人高,他们是在董其昌等倡导“南北宗”时,才被命名和树立起来的。清初的“四大画僧”,在有清一代也没有很大的画名,他们的崇高地位,是20世纪人不断塑造的。诚然,艺术家被不断评价、再评价,被不断发现、埋没、再发现,是正常的现象。不同的时代有不尽相同的审美趣味和艺术标准,不同的艺术家有不同的遭遇和命运,许多外在、内在的因素都会影响对他们的认知与评价。在清代,有过“家家大痴,人人子久”或“家家虞山,人人娄东”的现象,到20世纪,这种状况被逆转,出现了“家家石涛,人人八大”(美术史家俞剑华语)的现象。新的崇拜代替了老的崇拜。近现代中国画家的命运也是如此,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,陈师曾、萧俊贤、萧谦中的名气,不比齐白石低。在30年代,齐白石山水画的润例,还不如秦仲文高。他在画界的崇高地位,是50年代树立起来的。当然,今天我们认可齐白石的价值和地位没有错,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师曾、萧俊贤、萧谦中降低了价值。由于种种原因,后者的价值还没有被真正认识,甚至被长期忽视了。黄宾虹的山水画,在他生前死后的许多年里,极少有人称赞。学术界充分肯定黄宾虹的艺术地位,是在80年代,90年代后期才出现了“黄宾虹热”。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黄宾虹是山水画大师了,但黄宾虹是大器晚成的画家,他早年、中年的作品还不够成熟,但在市场上,这些早、中期作品也是依照“大名家”的级位排价的,对此,收藏者不能没有自己的判断。当下一些被媒体和市场炒得火热、被称作“大师”的画家,他们的作品都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吗?炒作在一定时间内肯定有效,但历史的检验和汰选总是无情的。收藏家受到炒作和时代风气的影响,在所难免,但需要在收藏过程中增见识、长智慧,不断修正自己的方略。
“大名家”有不成熟的作品,“小名家”有高妙精彩之作。艺术收藏的不是虚名,而是真正的艺术品。因此,收藏“小名家”的精品,比收藏“大名家”的一般作品也许更有意义。“大名家”和“小名家”,在艺术上可能有很大差距,如作为“金陵八家”之一的龚贤,就比其它七家高出很多;但“大名家”和“小名家”之间也可能没有太大差距,如齐白石和萧俊贤的山水画。齐和萧都是湖南人,年龄相若(萧氏小一岁),他们的山水画,都有独特的风格与画法,比较起来,齐白石的作品更简洁概括,更富于创造性;萧俊贤更讲究笔墨韵味,格调更高。从画史的角度评量,可以说各有长短。萧俊贤的水墨之作,用笔拙而厚、松而毛,经得住品味;他的青绿之作,色彩明艳而高雅,有一种夺人魂魄的力量,比齐白石的山水更耐看。但在市场上,齐氏山水的价格,要高出萧氏20倍!陈师曾的山水花鸟,在画法风格上与齐白石相近,齐作有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;陈作有更强的文人气息,也可以说是各有特色。收藏家是希望得到一件齐白石的平庸之作,还是得到一件陈师曾的精彩之作呢?
一个时代的艺术,总是由宗师的大画家开风气之先,以他们的经典作品为标志。艺术史不能没有大画家。但大画家必须经过鉴别,经过历史的反复汰选,即必须名符其实,而不能是纸老虎。艺术史也不能没有“小名家”。因为一个时代的艺术,都以无数的“小名家”为基础,而大名家都出自“小名家”,且大多是“小名家”培育出来的。黄宾虹竭力推崇的明代启祯年间和清代道咸年间的文人画家,如恽向、程邃、吴让之、包慎伯、姚元之、陈若木等等,都是“小名家”。他说这些“小名家”代表了艺术的“中兴”,不一定恰当但不能忽视,是没有错的。如果不能认真研究这些“小名家”,我们就很难真正认识那些大名家。没有对“小名家”作品的大量收藏,艺术史将是残缺不全、混沌黑暗的。我强调收藏“小名家”的作品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中国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大都缺乏对“小名家”的系统收藏,当下的拍卖市场,有大量近现代“小名家”作品无人问津,而大批“大名家”的伪作却能一路畅销,这是很奇怪也很令人忧虑的现象。
(文/郎绍君,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、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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